中国世界杯记者探秘马瑙斯

　　马瑙斯在内格罗河和亚马孙河的交汇处，亚马孙流域最大的城市，巴西12个世界杯举办城市里最偏远的一个。在土著语里面，马瑙斯是“众神之母”的意思。这个凭借百多年前热带雨林的橡胶工业而兴起来的地方，现在依靠旅游业支撑城市命脉。现代文明带来了码头上的聒噪，但没有驱走空气里的尿骚味。南都记者随团采访了一条当地最火的旅行线路，感受到的只有“原始而粗粝”。    找不着北的黑车司机

　　本届世界杯四场小组赛被安排在马瑙斯，由于城市旅馆数量有限，无法承受世界杯带来的游客量，记者只找到了一间当地家庭提供的临时客房。房东太太问记者是否需要出游，她可以帮我们联系旅行公司。没有报价单，没有路线图，没有任何文字说明，房东太太口头说：“我们这里有去雨林的旅游项目，三天两晚，世界杯期间价格有所上涨，一个人要800巴币(约合2200人民币)，可以住在河边，也可以睡在森林的吊床上，白天的节目是去钓食人鱼，抓鳄鱼，徒步森林。唯一的问题是有很多蚊子。”

　　这是那种典型的记者想象中的热带旅游项目，游行团从随队出发开始就处在混乱和有序的交错中。记者被房东带到了市中心一个商场的门口集合，说待会儿有人过来带我们走。当时已经有几个游客等在那儿。一个穿着拖鞋和巴西队队服T恤的中年男人过来，首先找我们要了钱，然后告诉我们去马路对面坐一辆等候在那儿的红色小轿车。那是一款已经很老的手动挡的雷诺牌汽车，车里的坐垫上全是灰尘。记者难免怀疑，这个所谓的旅行团到底有多正规？

　　司机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色的项链。他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费尔南多，从小出生在这儿，平时工作就是开车接送客人。看来这位大叔是个“黑车司机”。他告诉我们，船已经在港口等着了，让我们不要担心。没错，确实很多船都在码头等着，但不知道是哪一条。

　　费尔南多把车停在路边，我们背上行李跟着他走了很久，一路闻到的是尿骚味。这个港口叫“现代玛瑙斯”，但其实“现代”两个字完全可以删去。码头上忙碌的是各色人等，三教九流，搬货的工人，卖水和水果的小贩，河里开着发动机叫嚷的出租小快艇的老板。这里的男人很多打着赤膊，有些则穿着已经被洗得褪色的球衣，皮肤大多被晒成了棕色。阳光暴晒下，有小孩光着膀子躲在货车的阴影背面玩那种看起来很破旧的手机，他们的母亲非常瘦弱，坐在旁边的地上目无表情地看他们玩。

　　码头有很多泊位，费尔南多首先把我们带到其中一排泊位的一艘大船旁，让我们等着。他进去交涉了大概10分钟，然后出来告诉我们，不是这一艘。我们沿路返回到他的小车上，他开着车又往前开了一会儿，打了几通电话，然后停下，告诉我们不要下车，他再去联系。车里的空调噪音很大，幸运的是它还能运转。过了大概15分钟，费尔南多走过来让我们下车，再跟他走。

　　我们又走了一段，来到了另一个泊位的另一艘快艇旁，等了一会儿后还是同样的结果。费尔南多告诉我们也不是这艘，再换一个地方。第三次终于没错，那是一艘两层高的木船，已经有几个前一天看完比赛的美国球迷在船上等着我们，他们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等我们上船后回头想跟费尔南多打招呼，他已经不见了。

　　被蚂蚁啃食的老船和它的船长

　　这是一艘超慢的船。从码头往内格罗河上游走，目的地是河对岸上游60公里左右的一个河边旅馆，逆流而上大概走了3个小时，顺流而下回程也走了2个半小时。船长加布里埃尔在狭小的驾驶室里掌舵，他的脸上和胳膊上好像都刷了一层油。加布里埃尔告诉记者：“我这艘船已经开了25年了，只在10年前换过一次发动机，我已经习惯了这么慢。”

　　加布里埃尔来自亚马孙河流域下游的城市贝伦，年轻的时候听说马瑙斯的游客多，他就驾驶着他父亲的船逆流而上到这里摆渡。他只需要交给码头一些停泊费用，这点从未改变。“现代马瑙斯”港口上的大小船只无数，快艇和大船都不少，像他这样连吊床都挂不上去的船已经不多了，不过旅游公司并不需要每一艘船都很快，他们把游览内格罗河也作为其中一个项目，尽管这时间太长，以至于有点枯燥无味。

　　正常情况下，客人没有这么多，但世界杯期间，他说他每天船上的20张凳子都不够坐，部分游客只能坐在甲板上靠着栏杆晒太阳。客人的多少也决定他的收入，旅行社会按照人头数量给船长分成，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一个月的收入大概是2000到3000巴币(约合5600到8500人民币)之间。

　　尽管船上没有导游，但加布里埃尔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船长，他开船的时候专注得像是在走神，眼神里全是慵懒。每天来回跑一趟，上午大概9时30分左右发船，中午抵达目的地，下船吃一顿饭，下午3时30分返程，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他需要做的只是运输客人，仅此而已。

　　这条船上有很多蚂蚁，它们会在栏杆上列队找食物，一个巨大的蚂蚁窝一定在船上的某个缝隙里。记者问这条船大概还能坚持多久，加布里埃尔半严肃半认真地说：“到这些木板被蚂蚁啃烂了的时候。”

　　临时上岗的委内瑞拉管家

　　丛林旅馆被河水围绕，在小码头迎接游客的是一个手里拿着纸和笔的管家，他穿着防水的靴子站在用轮胎垫着的木板上等着。由于这些年内格罗河河水丰满，旅馆只能用这种浮在水面上的码头迎接客人。管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用英语告诉客人，这里的房子只有三个房间有独立卫生间，另外的只有公用洗手间。这里的房间没有空调，没有无线网络，固定电话也打不出去，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管家的名字叫卡多佐，他看起来很忙碌，总是从这儿走到那儿，跟不同的游客交涉。

　　两个月前，卡多佐开始接受这份工作。这个来自委内瑞拉南部的男人三个月前才带着妻子来到马瑙斯打工，由于父亲是叙利亚移民，他从小就能说英语，恰恰是英语这项技能给他带来了工作。在委内瑞拉期间，他做导游工作，在马瑙斯的第一个月，他也是做导游，后来去人才中介公司递交了一份简历，才得到了现在这份工作。她的妻子同时得到了这个丛林旅馆的另一份工作———吧台服务生和厨师。“本来这里是另一个管家管，但老板看世界杯来了，需要找一个会说英语的有经验的人来工作，所以我幸运得到了这份工作。”卡多佐的合同是一份短工合同，他能熟练说的是西班牙语和英语，葡语则说得很一般，如果他不想在世界杯之后失去工作，需要赶快操练葡语。

　　既然在委内瑞拉也做导游，他为什么要离开那儿？卡多佐对记者说：“这个原因还要问我吗？你们比我清楚委内瑞拉是一个什么国家，你们清楚那里的政策。那里的东西没有巴西贵，但收入太低太低了，东西再便宜还是买不起。”

　　丛林旅馆的范围不大，除了吃饭的时候，卡多佐总是在不停走动。游客们的三顿饭，早上是面包，中午是烤鱼，晚上是意大利粉，都是最粗糙的那种，而且每天都一样。“不要嫌弃，在委内瑞拉，这样已经够好了。”卡多佐对记者说。两三天内，记者看到卡多佐每天都穿同一件蓝色T恤，没有换过衣服。这里所有人都穿拖鞋，只有他穿长靴。

　　脸谱

　　亚马孙河上的撑船少年

　　“巴西队进球了！”年仅14岁的马拉奇尔轻轻握拳，如果不是在小船上，他恐怕会和其他巴西球迷一样跳起来，但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他正和一船游客停在亚马孙河一条小支流上，大家正在垂钓食人鱼。这是丛林旅馆安排的其中一个节目。

　　内格罗河就是黑河的意思，由于富含矿物质及腐败枝叶而呈墨绿色，水底下潜藏着食人鱼和鳄鱼等危险动物，就连马拉奇尔这样土生土长的少年，现在也不敢在里面游泳。少不经事时，他最远曾游离河岸约20米。

　　马拉奇尔和他的巴西同胞都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国家队四次攻破喀麦隆队球门的消息，一切的信息来源，在于天空中轰响的礼炮。巴西队每进一个球，天空中就会传来一声巨响，马拉奇尔能够辨别出哪些是真的进球礼炮，哪些是球迷自娱自乐的鞭炮声。没有任何关于喀麦隆打进那一球的消息，但亚马孙这里的居民可以确定，桑巴军团已取得一场大捷，夺得小组第一出线。

　　“我也想看世界杯比赛直播，但没有办法。”马拉奇尔说，撑船是他的假期工作。和中国一样，巴西很多穷人家庭对于生育后代有更强烈的欲望，马拉奇尔有12个兄弟姐妹，他在家中排行第8，顶上有5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到他这个年纪，都要出来工作，赚钱补贴家用，他和其中一个哥哥一起为这家亚马孙旅馆撑船。

　　每天，马拉奇尔需要在早上6点多就起床，驾船赶往旅馆，直到晚上7点左右才能回家。在这片数十个球场大的河面和丛林区，他每一天要驾船搭载游客来回4趟。世界杯之前，小旅馆每天只需要一艘船搭载游客，现在则需要4到5艘。马拉奇尔撑着自家的船来打工，这是一条会漏水的船。他一天能赚50雷亚尔(约合140人民币)，这基本能够达到巴西人的平均收入水平。

　　辨天识地，是在没有任何指示的内格罗河上驾船所需的本领。夜幕降临时，鸟兽鸣叫的雨林更显恐怖阴森，四周只剩黑漆漆一片，没有城市灯光污染的天空繁星密布，就像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所展现的无敌美景。这是游客们远离现代文明、深入亚马孙感受自然的原因之一，他们当然需要马拉奇尔这样的当地人引路。马拉奇尔在黑夜里，不需要任何地图，大大小小的河道，就像这位5岁开始就学习驾船的孩子所熟悉的街道一样，靠树木为标识，他就能回到岸边的旅馆，回到家。

　　他还在上小学，每天上学也需要驾船前往20公里外的学校上课。马拉奇尔的学习成绩算不上好，但他仍期望将来能够上大学，改变在亚马孙河上当一辈子船夫的命运。

　　“将来，我想要当一名警察，水警或陆警都好，最好是陆警。”马拉奇尔说，他不太羡慕那些每天会来旅馆停靠的水警，即便他们的装备也很酷，“我生在水上，长在水上，和水在一起的生活已经足够了。在陆地上，可以更自由自在地踢球。”

　　A特04-05版

　　采写：南方报业特派记者丰臻 黄嘉鑫(发自巴西马瑙斯)

　　摄影(除署名外)：南方报业特派记者郭现中(发自巴西马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