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亚雷斯

　　最有存在感的缺席者

　　特派记者 沈坤彧 发自里约热内卢

　　乌拉圭在里约热内卢入住的是位于Barra区的Radisson酒店，出租车一路经过里约热内卢两片最著名的海滩Copacabana和Ipanema，开上了山。又途径了半山腰上哥伦比亚队下榻的Sheraton酒店，再开上大约一倍的路程，终于到了。“73里亚尔，”司机乐呵呵地伸出了右手。

　　此时是上午11点，距离比赛开始还有6个小时，距离乌拉圭全队出发还有3个半小时，酒店门口却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乌拉圭铁杆，手里拿着啤酒和国旗，大口喝酒，大声唱歌。酒店门口的马路上，闪着蓝灯的警车一字排开，同样一字排开的还有一条长约四五十米的钢铁围栏，它将眼前的这个世界划分成界限分明的两边：一边是手持房卡出入自由的住客，还有一边是眼巴巴扒着栏杆望眼欲穿的人。

　　气氛还算融洽，尽管十来名持枪配盾牌的特警早已原地待命。时间渐渐流逝，一小时后，围在门口的球迷已近百人，且其中竟然有一些可以勉强用英语和外部世界交流的。“这是一场十足的阴谋，”一个把头发扎成卡瓦尼那种小辫的哥们说，“因为我们是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嘛，所以不要脸的意大利可以联合整个欧洲来对付我们。如果换成内马尔呢？如果他犯了点什么错误，他们敢这么做吗？”“内马尔已经犯过事了，”他身边的朋友插了句，“他肘击对手了！”曾经来中国旅游过的路易斯则单纯从体育的层面为苏亚雷斯抱不平，“基耶利尼曾经在意甲的比赛中踢断阿根廷前锋贝尔格西奥的腿，哪种行为更加恶劣呢？他是咬了基耶利尼，但意大利人是瘸了还是瘫痪了？他不还好好地可以踢球吗？”

　　从Copacabana的海滩到偏僻的Barra区，在漫长的海岸线上一路所见的乌拉圭人态度竟出奇一致，这本身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为苏亚雷斯感到骄傲，“不，你在马路上咬人当然不对，但这是球场，你可以为了胜利在球场上做任何事情！”究竟是什么让乌拉圭人在面对这桩显而易见且毋庸置疑的球场丑闻的时候丧失了清醒公正的判断？不，他们告诉你他们没有丧失理智，因为这是乌拉圭足球的传统。“乌拉圭是个小国，就和美洲其他国家一样，我们遭受过殖民统治，并顽强地和侵略者对抗，留下过很多动人的故事。在所有被侵略的小国里，我们也许是抵抗最顽强的一个。正是在这种历史传统的熏陶之下，乌拉圭人形成了一种自己的理念——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胜利。”乌拉圭的女记者安娜说，因为无法进入酒店，她抱着一台电脑坐在马路牙子上码稿，“长期以来，乌拉圭足球在世界上的名声并不好，我们那种不要命的铲球和其他动作一直被世界足坛不齿。人们说乌拉圭的足球很脏，但如果意大利或者英格兰也有过和我们一样的被殖民经历，他们就不会这么说。在上世纪30年代，乌拉圭有一个著名的独臂球员叫做卡斯特罗，他就是乌拉圭足球的代表，他在球场上从来不会迟疑用自己的假肢去肘击对手。苏亚雷斯的行为肯定是不符合费厄泼赖精神的，但他是在街头成长起来的，当那些欧洲国家的球员在足球青训营里接受正规的教育的时候，他在街头踢球。这里的足球没有规范，只有胜利或者失败。你可以用尽一切方法去赢球，他们只在乎输赢，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说着话的时候，巴西和智利的比赛开始了。一些警察们耐不住寂寞，也乘着买汉堡的机会一屁股坐在快餐摊旁的遮阳伞下看起了转播，他们随身携带的步枪就随意地搁在桌上。“上头通知这里要多安排一点警力，”其中的一个说，“其实我们知道出不了什么事，这个是纯粹唬人的，”他指指桌上的步枪。

　　两点左右，又运来了一车身穿迷彩服的防爆警察，他们的任务是在出现骚乱的时候紧急支援，看到现场秩序井然有条，便坐在军用卡车上没有下来。担任Bein体育解说的特雷泽盖先于球队五分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但没有人认出他。随后，乌拉圭球员们一个个身着白衬衫系黑领带地走了出来，弗兰和卡瓦尼铁板着脸，有几个冲着人群竖了大拇指，但都没有笑容。现场的球迷们热烈呼唤着他们的名字，并眼含热泪地一声声喊着加油。这些乌拉圭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在现场滋事，他们对国际足联的处罚不满，愤恨，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在球队出发前给他们以支持。大家在原地目送大巴开走，大巴左侧印着口号，“三百万个梦想家，加油乌拉圭！”尽管处世哲学和这个世界背道而驰，但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们梦想的权利——然而这个梦想即将在几个小时之后遭到沉重的打击。

　　乌拉圭所有人都是苏亚雷斯

　　距离开赛还有一个小时，然而马拉卡纳的球场外，还是聚集了大量没有球票的球迷，有哥伦比亚的，还有乌拉圭的。很多乌拉圭持票的球迷并不是从国际足联官网购买的球票，而是从英格兰人那儿弄来了球票。即使在英格兰被淘汰出局很多天之后，在里约这座城市，你还是可以看见不少脸膛红润的英格兰人，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队离开后还滞留此地的唯一原因只是，自己已经提前购买了英格兰淘汰赛的门票，英格兰人太相信自己的球队一定会淘汰乌拉圭。于是这些天，在沙滩上狂欢的意气风发的南美人中，你总能见到几张尴尬局促的英格兰面孔。

　　迭戈和几个朋友就是从英格兰球迷那儿弄到了几张球票，他们说自己之前试图从国际足联的官网上购买球票，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比赛还有球票，可自己就是无法操作成功，“他们一定是故意的，现在全世界都在针对乌拉圭人！”很多球迷还在耿耿于怀，苏亚雷斯为什么要这么快就离开巴西。“毫无疑问，他是被逼的，想想看，他那么想和自己的队友在一起，可他们赶往基地剥夺了他的参赛证，剥夺他前往马拉卡纳只做一个看客的权利！”

　　然而苏亚雷斯可能是此时此刻在马拉卡纳最有存在感的缺席者了，乌拉圭的球迷齐刷刷地在脸上戴起了纸糊的苏神面具，“他们赶走了苏亚雷斯，今天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乌拉圭所有人都是苏亚雷斯！”球迷们说。在乌拉圭的更衣室里，工作人员依旧准备了苏亚雷斯的装备，他的9号球衣依旧挂在原先的地方，前方摆放着自己的球靴和护腿板。卡瓦尼抵达更衣室后甚至拿下他的球衣合影发到了推特上，并写道，“和我们一起战斗！”

　　但也许正如媒体说的那样，这是一个“自欺欺人”之举。事实证明，苏亚雷斯的精神无法帮助乌拉圭更进一步了，缺少了他的乌拉圭在场上处于全面被动，就像《队报》赛后说的那样，“缺少了苏亚雷斯的乌拉圭就像缺少了本泽马的法国，缺少了内马尔的巴西，缺少了罗本的荷兰和缺少了穆勒的德国。”没有苏亚雷斯的乌拉圭缺少的不仅仅是他的技术和创造性，他的跑动和精力，他们缺少的更是他一往无前的动力和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胜利的欲望。主帅塔巴雷斯用来取代苏亚雷斯的是一个曾经拯救过乌拉圭很多次的老将——35岁的弗兰，这是他第116次代表球队出战。4年前的南非，他为球队攻入5球，然而毕竟岁月不饶人，他不再是曾经的弗兰。

　　乌拉圭最终被哥伦比亚2比0淘汰出局，这个结果在几乎所有人的预料之中。在被淘汰后，球队中场阿雷瓦洛吐槽，“我们不得不与所有人进行斗争，因为我们知道，从抽签揭晓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希望我们从世界杯出局。”而主帅塔巴雷斯更是以辞去国际足联技术学习委员会和战略委员会的讲师职务以表达自己的愤慨，他在赛前新闻发布会上就发表了长达15分钟的演讲，矛头直指国际足联，“谁赢了？谁输了？谁会受益？谁受到损害？谁最后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没收参赛证 强行驱逐回国

　　国际足联这次的反应相当之快，他们在哥伦比亚和乌拉圭的赛前两天宣布了对苏亚雷斯的处罚决定：禁赛9场，4个月不能参加一切与足球相关活动。在这一决定颁布后，国际足联官员赶到乌拉圭驻地，没收了苏亚雷斯的参赛证，球员随后被“驱逐”回国。

　　但回国后的苏亚雷斯致信国际足联，声称自己没有故意咬人，并以“失去平衡”为这一事件开脱。“这件事绝不会如你们形容的那样，是咬人或者企图咬人，”乌拉圭人用西班牙语写道，而这封信的落款日期在25日。“在撞击之后，我失去了自己的平衡，这让我的身体处于非常不稳的状态，我摔在了对手身体的上方。在这一时刻，我的脸撞到了这名球员，并在我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淤青，以及在我牙齿上留下激烈的痛感。”

　　不过这种类似于“狗把我的作业本给吞掉了”的借口显然无法让国际足联法庭的7名陪审员信服，他们从34个摄像机角度分析了这个行为，认定他是故意咬人，并且是在没有受到任何挑衅的情况下。“他是带着伤害或者至少让他失去平衡的意图咬了对方。”

　　国际足联对于这次重罚苏亚雷斯作出了两点解释，一是因为这并非该球员第一次咬人，他曾在效力阿贾克斯和俱乐部期间分别咬过对手；二是因为他从没对自己这种行为表现出悔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国际足联的文件中称，原本考虑对他进行6场禁赛，但是考虑到之前对他的惩罚都没有起到作用，所以加重了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