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你都没劲——巴西眼中的中国足球碎片(上)

　　新华社记者王帆

　　巴西世界杯赛场上毫不意外地没有中国队的身影，但这并不代表足球王国与中国足球完全绝缘。在多数巴西普通民众眼中，经济腾飞的中国未来取代美国引领全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眼下但凡提起与国家硬实力丝毫不相称的中国足球，巴西人大多只能报以善意的微笑和幽怨的眼神。

　　事实上，中国足球在巴西，有不堪、有商机，也有未来。

　　韩日世界杯小组赛上，中国队被“四星巴西”干净利落连灌4球，毫无脾气地目送对手一路挺进直指冠军奖杯。但那场大败终究也算是绿茵场上的小国中国征战世界杯的珍贵记忆，12年后旧事重提，颇有阿Q精神的中国网民揶揄称巴西是唯一在世界杯赛场上战胜过中国的世界冠军球队。

　　对于从未缺席任何一届决赛圈比赛的巴西来说，那场比赛不过是球队当年晋级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唯一还留有印象的瞬间可能只是罗伯托·卡洛斯的那脚任意球重炮轰门，只有对世界杯如数家珍的资深球迷才能说得出那90分钟里的各种细节。

　　但是两年前那场比分更为悬殊的友谊赛，巴西人的记忆倒是还很新鲜：2012年9月10日在巴西世界杯承办城市之一的累西腓，斯科拉里和他的弟子们将比赛变成一堂半场攻防练习课，8：0屠城。

　　笔者“有幸”现场亲历了那个中国队创造本队史上最大失利比分的夜晚。桑巴军团每打进一球，媒体看台上一头白发的当地电台解说员就会动情地高喊“GOAL……”，呐喊声嘹亮绵长经久不息，每喊一次都消耗大量元气，岂料巴西队的进球来得太频繁，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只能请身边同事帮忙来喊。

　　赛后走出球场，擦肩而过的当地球迷见到中国面孔立刻开始大呼小叫，毫不掩饰心中喜悦和一份对鱼腩对手的轻蔑。

　　回想当日，小小的阿鲁达球场内8粒进球所触发的8次欢呼都只是巴西球迷的自娱自乐，只关进球无关胜利，因为那场较量自始至终没有悬念。笔者的巴西媒体同行们对中国队几乎是一无所知，唯一认识的就是卡马乔，赛前一天中国队进行场地适应训练时，所有人都来向笔者核对出场名单。赛后翻阅他们的报道，少有笔墨涉及中国队表现，只是继续口诛笔伐斯科拉里的国奥队在此前不久丢掉伦敦奥运冠军并且友谊赛只赢了南非1个球。

　　那场比赛后几天，笔者回到位于里约热内卢的驻地，楼下的物业管理员阿尔多一见面就使劲嘟噜着嘴，一个劲地摇头：“唉，你们中国队……”

　　淘金地新选择——巴西眼中的中国足球碎片(中)

　　新华社记者王帆

　　物美价廉的中国小商品早已席卷巴西市场，也因此给巴西人留下了“中国＝低端”的最初印象，与做工精致的日本产品形成反差。直到最近几年，如汽车、空调、手机等中国产耐用消费品陆续走进巴西，先入为主的印象才开始渐渐得到扭转。

　　巴西民众对中国的感受存在互相矛盾的两面，他们多年来真切体会到中国商品给生活带来的便利，但又总在担忧中国资本和产品的涌入会削弱本国制造业、挤占就业岗位。

　　幸好在足球领域，巴西完全没有这份担忧，反倒是面对出手大方的中国俱乐部，越来越多准备出国淘金的巴西职业球员已将目光瞄向这片陌生的大陆。

　　巴西是全球第一大球员出口国，平均每年有1500余名各种身价、不同档次的球员前往世界各国联赛效力。长久以来，登陆欧洲是他们的首选，生活方式接近、语言障碍小、联赛名气又大，只要能踢出点名堂，获得国家队召唤不是奢望。

　　但亚洲联赛就不是这样，以往只有那些在巴西混不下去或是经纪人缺乏门路的球员才不得已跑去亚洲赚钱。巴西足坛群星闪耀，球员在亚洲即便踢得风生水起也难以改变在祖国默默无闻的命运，很多人在退役回国后只能换个足球以外的职业继续谋生，比如四川全兴队90年代叱咤风云的外援法比亚诺，这几年就在里约城里开着出租车。

　　但过去三四个赛季里情况发生着巨变，恒大效应让中超联赛俱乐部开始自愿或被迫大规模烧钱买入巴西联赛的一线球员。从穆里奇、孔卡、埃尔克森加盟恒大并大获成功开始，中国这个新的淘金目的地在巴甲主力球员当中渐成香饽饽。本赛季开始前就有圣保罗的阿洛伊西奥、桑托斯的蒙蒂略、博塔弗戈的拉斐尔·马奎斯等登陆中超，这还没算上差点成行的弗拉门戈高产前锋埃尔纳内。上述这几位都是去年巴甲联赛中耳熟能详的球星，媒体曝光率极高。此外，去年率米内罗竞技勇夺南美解放者杯冠军的教头库卡加盟山东鲁能，在巴西足坛更是被炒得沸沸扬扬。

　　拉斐尔·马奎斯去年是博塔弗戈队的当家前锋，在里约城里家喻户晓，今年上半年刚加盟河南建业时，他曾与笔者聊起远赴重洋到中国踢球原因。马奎斯承认，如此选择主要还是为了能趁自己竞技状态还不错的时候多赚点钱，毕竟踢球还是靠身体和青春吃饭，大多数球员的巅峰期就只有短短几年。

　　相比球员奔向远大“钱”程，库卡的离开还有些见好就收、急流勇退的味道。笔者世界杯期间在库卡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贝洛奥里藏特与一位名叫威廉的米内罗竞技队球迷闲聊，他说他很能理解库卡在率队成为南美洲冠军后立刻做出离开的决定，因为在巴西，俱乐部管理层、媒体和球迷对教练员的要求实在太苛刻，“当夺冠成为标杆，一旦下赛季无法复制辉煌，教练照样会被口水淹没，所以不如给自己减压，去一个相对温和的联赛。”

　　巴西人将球场上的胜负看得比生命还重，从巴西的标准来衡量，中国联赛的环境的确是“温和”的。巴西人对足球的这份执着和癫狂是足球后进国家中国在短期内所无法体会和理解的，同样，巴西球员来到他们眼中的“足球荒漠”也会感到不适应。

　　阿根廷人孔卡已然自认为是半个巴西人，他在里约城里组建了家庭，不打算再回祖国生活。去年年底孔卡放弃高薪离开中国回巴西时就曾透露，内敛的中国和奔放的巴西在球场内外的巨大差异是令他想归心似箭的一大原因。“拿进球庆祝来说，中国球员超乎寻常地冷静，只是互相恭喜，完全不像我们在巴西。我们总是表现地很夸张，用力推搡、放声大喊、纵情哭泣，或是喜笑颜开，但中国人可以始终保持一份冷静。”

　　在足球王国，足球是大部分民众生活中永远津津乐道的话题，各俱乐部球迷间的恩怨情仇是整个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孔卡当时急于离开中国，也是因为在中国很难感受到这一点。他说：“球队间的对立在中国足坛并不深厚，在俱乐部参加国际比赛时，每一支中国球队都代表国家。在中国，一场亚冠决赛全国人民都在看，都在为恒大加油。但在巴西或阿根廷，本地球队球迷间的对立是永恒的，只要是俱乐部赛事，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可能看到博卡青年与河床队的球迷走到一起。”

　　恒大、ZIZAO、飞机唐——巴西眼中的中国足球碎片(下)

　　新华社记者王帆

　　无论如何，巴西人正在越来越多地了解中国足球。作为2010年巴甲联赛最佳球员的孔卡在远赴中国之前已经是巴西联赛中的全民偶像，因为孔卡，巴西人开始知道广州恒大的存在。

　　去年年底的世俱杯赛，与米内罗竞技一役让巴西人再次有机会了解恒大，如今和当地球迷聊起中国足球，“Evergrande”(恒大)这个词在他们当中已不再陌生。

　　从去年开始，笔者在马拉卡纳球场观看巴甲联赛时常会看到有人穿着印有“Conca”字样的恒大15号球衣出现在看台上，球衣的主人为拥有这样一件战袍而沾沾自喜。

　　然而在巴西球迷当中，比“Evergrande”更有知名度的，是“Zizao”这个名字——他就是现效力于北京国安队的攻击手陈志钊。陈志钊在巴西足坛打拼不过短短两个赛季，出场时间非常有限，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当地成为妇孺皆知的明星人物。

　　一切还要从冠军俱乐部科林蒂安一次“失算”的市场营销尝试说起。2011年底，在巴西拥有最广大球迷群体的圣保罗科林蒂安俱乐部夺得了其在巴西顶级联赛历史上的第5个冠军，心气极高，唤起了俱乐部将其品牌国际化的念头。市场营销部门很快通过经纪人牵线租借来了当时在中国本土都无甚名气的陈志钊，希望这一中国元素能帮助打开中国市场。

　　2012年3月初，陈志钊加盟新东家的欢迎仪式被安排在俱乐部基地大礼堂进行，通常科林蒂安只有最重量级球员的媒体见面会才启用这块场地，陈志钊得到了与罗纳尔多、罗伯托·卡洛斯同等的礼遇。陈志钊的中文名字在巴西人看来很是拗口，于是俱乐部官网公开为这位腼腆的中国小伙征集葡文名，“Zizao”脱颖而出，再加上当地体育媒体那段时间连篇累牍的跟踪报道，“Zizao”还未登场就已一炮走红。

　　岂料因为实力、伤病还有俱乐部内部原因，陈志钊在之后大半年里一直在训练、受伤和康复中度过，仅在当年全国联赛接近尾声时才得以披挂出场，终于成为在巴甲历史上亮相的首位中国球员。有意思的是，媒体和球迷对中国球员这一“稀有品种”的好奇外加陈本人腼腆、羞涩的东方个性让看惯了张扬球员的球迷们眼前一亮，使得他在大牌云集的球队里反倒一跃成为人气最高的一位，陆续有商家前来邀请拍摄广告。媒体爱屋及乌，即便在最初阶段他在公开场合说的几句语法错误频出的葡萄牙文，也被网友和电视台反复引用推崇备至。

　　事实证明，科林蒂安想借陈志钊打入中国的愿望落空了，但无心插柳柳成荫，华人在巴西的影响力却因此得到提升，那段时间在圣保罗街头经常能看到有巴西人身穿陈志钊200号球衣(象征华人移民巴西200周年)。时至今日，只要提起中国球员，巴西老百姓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Zizao”。

　　如果说陈志钊在巴西足坛的短暂旅程已经是过去式，那么代表中国球员在巴西的现在和未来的，将会是19岁小将唐诗。这位从山东鲁能足球学校走出来的国青队边锋，在去年“潍坊杯”国际青年足球邀请赛中凭借突出表现被对手博塔弗戈青年队一眼看中，今年年初受邀来到里约热内卢跟随俱乐部预备队训练，至今已有5个月时间。

　　左脚选手唐诗技术细腻、身手敏捷、场上大局观强，因为速度奇快而在被新队友们亲切称呼为“飞机唐”。几个月训练下来，唐诗的能力和训练态度得到全队上下的高度认可。预备队门将道格拉斯·费雷拉说：“唐诗在训练中的投入和敬业精神令人敬佩，他的射术在全队属于一流，只要继续加强身体素质和对抗训练，进入一队甚至打上主力指日可待。”领队布鲁诺·阿奈克认为唐诗的特点符合他对亚洲球员的期待，而且在场上场下的纪律性值得巴西球员学习。阿奈克表示，正式签约后球队将为其制定一套有针对性的训练方法，帮助他取长补短尽快适应巴西足球节奏。

　　这位湖北武汉伢子现已顺利度过了初抵巴西的调整期，在场上和生活中与队友们的沟通越来越顺畅，在当地也很快有了新的朋友圈。博塔弗戈预备队在日常训练中与实战毫无二致的激烈拼抢令唐诗印象深刻，如今他正在队医的指导下为增加体重、提高对抗能力而努力。更重要的是，唐诗说他在里约生活的每一天都在感受巴西、感受这里人们的思维方式，这是最终能踢出桑巴味足球的必要前提。

　　据了解，待到世界杯结束后，博塔弗戈将为唐诗举行签约仪式并展开一系列媒体宣传。俱乐部管理层相信他能在巴西足坛站稳脚跟，成为实力派明星球员。或许几年之后，足球王国的球迷们会因为唐诗而对中国足球刮目相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