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记者 沈坤彧 发自圣保罗

　　10:00 Praca da Se教堂广场 看报老头

　　输赢都改变不了我的生活

　　在这个坐落着圣保罗主教座堂(该市最大的教堂)的广场上，流浪汉和醉汉要比游客多。这两天圣保罗因为持续下雨而突然降温，乞丐们裹上了过冬常备的旧毛毡毯坐在教堂的台阶上，向往来的人伸出手，他们这个上午的进账应该不多。

　　教堂里有身穿阿根廷球衣和荷兰球衣的人跪地祈祷，两队的半决赛这个傍晚即将在圣保罗大球场进行。这里头有至少一半的人在几个小时后比赛结束的时候将又一次产生对于信仰的怀疑，就像前一晚目睹虔诚的天主教徒、巴西中卫大卫·路易斯跪地痛哭的时候，有人将其称为达尔文之后人类又一次强烈质疑上帝存在的时刻。如果真的有上帝，他一定是打了一个盹，才会让“1比7”如此惨烈地发生。

　　坐在教堂门前穿着家常毛衣看报纸的老头费利佩通过翻译告诉我们，他平时每天早上从8点到10点几乎雷打不动地来这里看报纸。“巴西输球不会改变我的作息，就像他们赢球一样。作为巴西人我很悲伤，我至今觉得这是一场噩梦，但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生活还要照常过下去，我老婆每天6点去街角的面包房买给一家人当口粮的面包，我的狗每天6点半要出门去拉屎，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我们的日常生活，任何事情！”

　　广场上的棕榈树高高地升向天际，它们在这座上世纪70年代经历过重建的古老广场上也生长了将近40个年头，见证了无数兴衰的循环过程。一样事物从兴旺到衰退，原本并无需经历太长的时间。亚洲来的游客一边提防着在他们身边游荡的黑人，一边在棕榈树的掩映之下，在大教堂前留下到此一游的合影。

　　没有一件巴西的黄色球衣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这个天色阴沉的早晨，这支球队和这场像大屠杀一样的比赛似乎被人们遗忘了。但它不可能被遗忘，它会永远被钉在巴西人心里的耻辱柱上。1950年的决赛上，巴西门将巴尔博萨因为一个失球被巴西人记恨了50年。2000年，在死前他留下了一句经典的话，“巴西国内最长的刑罚也就是30年，而我却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犯下的错误被惩罚了50年，我的整个余生都在惩罚中度过。”这个巴尔博萨口中的牢狱，在这个1比7的晚上过后，又将关押进一批“罪人”。在这个周二晚上，所有在球场上身穿黄色球衣的人，以及替补席上的斯科拉里，都将被关入相同的牢笼，因为那短短的29分钟时间(0比5)。

　　12:00 市立剧院 杂货店老板

　　卖几瓶水的时间，进了三个

　　时间究竟有多短？德国队的进球究竟有多快？在歌剧院附近的步行街开杂货店的老板桑托斯拍着脑袋至今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记得当时有人来买水，我转身去货架上拿水，回过身进了一个球。他们把钱给我，我算好要找的零钱，德国又进了一个。他们刚接过找零，我还没来得及回转身，已经听到对面窗口有人在骂娘了。于是我知道，又是一个！”

　　不知道因为昨天是巴西国民假日，或是惨败导致巴西人都无颜上街，步行街上的生意很冷清。哈瓦那拖鞋店里已经找不到巴西队的拖鞋，书报亭门前也不挂巴西队的围巾了。书报亭老板是个有点文化的人，别人卖八卦杂志，他这儿卖《卡夫卡自传》，18.9雷亚尔一本。但是在这里，你找不到巴西国宝级作家保罗·柯艾略的书。“别再跟我提什么柯艾略了，他一天到晚在宣扬神迹，说什么只要你跟从自己的内心就能获得宇宙的帮助。根本没有这回事，巴西人只相信现实，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我说，你问这么多，书到底买还是不买？”

　　歌剧院边门前的台阶上，一个尽量维持着外表体面的流浪汉从身边的塑料袋里摸出一只小圆面包，鸽群开始围拢上来。我们那名在圣保罗已经呆了近40年的翻译说，穷人都买这种面包，0.5雷亚尔一个，再夹两片肉，一顿饭不会超过3雷亚尔。果然，他又在袋子里摸索一阵，摸出了一片方肉。

　　歌剧院正面前，放置着一台音响装置，一个男人举着话筒说，“巴西虽然输得那么惨，但我们巴西人仍然会笑着面对未来。昨晚，在赛后，我们就比赛的内容编了一段舞，大家不妨欣赏一下。”音乐大作，一群年龄不等的女人开始跳起了疯狂的广场舞。和中国不同的是，在这里跳广场舞不会引起众怒，大家纷纷驻足，掏出了手机。舞毕，掌声连连。 

　　13:30 三月二十五街 卖艺歌手

　　我不关心巴西，

　　女朋友刚和我说分手

　　这里是圣保罗最大的露天市场，也是各色人种杂处之地。目露凶光的阿拉伯摊贩挨着黄脸中国人，翻译告诉我们，这一带是圣保罗市内最大的中国人聚居区，10万人就挤在这里。“在圣保罗吃中餐真的划不来，贵且不说，东西也忒不地道。宫保鸡丁的鸡丁，大得跟拳头似的。”

　　十字路口，美国口音的卖艺歌手在唱自己写的歌，他说唱上半天，七八十雷亚尔总是不成问题的。“我不关心巴西，昨天我的女朋友和我分手了。就在前面卖酸奶冰淇淋的铺子里头，我他妈的真是想不通，吃着这么甜的冰淇淋，她怎么会说要分手呢？还要带走我们的狗，那是我的狗！”

　　沿着甚至不能容纳两人并排走的上街沿，平均每十米便守着三个警察。有没有佩枪倒没有注意，警棍倒是别在腰间。这里出售的小首饰小摆设几乎都像是打着“Made In China”的标记，一张盗版DVD都要卖上10雷亚尔，而你在保利斯塔大道旁边的奥古斯塔街上看一场电影，也不过20雷亚尔。

　　有小贩在吹肥皂泡，四周的一切瞬间便显得不那么真实起来。所有人也许都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肥皂泡中，它总会有被捅破的那一天，巴西足球这些年给人们制造的幻觉此刻成了被捅破的肥皂泡。

　　16:00 Fogo de Chao餐厅 荷兰球迷

　　不光是足球层面的惨败

　　在这家巴西最著名的连锁烤肉店里，和其他除了Fan Fest之外的地方一样感受不到世界杯的氛围，更不用说巴西的惨败。直到傍晚五点荷兰和阿根廷的比赛开始，服务员才漫不经心地打开大屏幕，让正在用餐的客人收看比赛转播。

　　站在面前切着牛颈肉的服务员瞥了一眼屏幕，“昨天也是在这里，我一分钟里连看了德国队两个进球，真的只是切一片肉的时间。”邻桌是一对来自荷兰的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因为儿子要看球他们临时决定来圣保罗，没有搞到球票，只有带孩子来享用一顿美食作为弥补。“让我们感到好奇的是，这场失利对于巴西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不仅仅是足球层面的影响。”

　　巴西当权者不顾民意的激烈反对举办了这届世界杯，真是劳民伤财。150亿美金投了进去，换来一个在家门口被狠狠羞辱的下场。巴西一名77岁的著名学者达马塔说，“一直以来足球是巴西人唯一引以为豪的东西，是我们可以在全世界面前抬头挺胸做人的东西，而现在，正是这样东西让所有巴西人受辱。哪怕未来我们再举起多少次世界杯冠军奖杯，人们都会记得这场比赛，这个比分将一代代传下去。”

　　巴西的经济这些年很不景气，今年已经是连续第四个迟缓增长的年头。总统即将改选，这场惨败很有可能会改变新的政府架构，而届时对于巴西民众是否有利，很难预测。但相比1950年在决赛中输给乌拉圭时的巴西，现在的巴西国情毕竟有了变化。经济增长虽然缓慢但毕竟还在增长，文盲率在下降，政治环境更加自由，这一切让巴西人不会再像半个多世纪之前那样看重足球的意义，因为那时候足球是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现在，圣保罗保利斯塔大街上矗立的这么多跨国公司总部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问题，足球已经不再是给巴西人撑脸面的唯一了。